来到架阁库,李值云在尘封的架子上抽出一轴卷宗,仔细的翻阅起来。
商漉……
商家失踪的长女名叫商漉,时年二十三岁,未嫁。
至于失踪小孙女的名字,卷宗上没有提及。仅记载为蛇年生人,时龄三岁。
案发日期为五月十五,后经勘察,商家庭院,堂屋等处,提取到了三组陌生的鞋印。
这三组鞋印,属于三个身长七尺五寸到八尺之间的壮汉。
而割喉的工具,乃是一把新月形弯刀。
“果真有强盗入室……”
李值云凝起眉头,接着往下看去。
此案的报案人,是商家护院,商贵。
据商贵所述,案发当天,也是最后一波枇杷的采摘日期。
十五一早,商贵就带着四个家丁,往枇杷林帮忙采摘去了,直至夜晚亥时方归。
二门一推,就嗅到铺天盖地的血腥气。商家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堂屋,死状惨烈。
至于为什么论定商漉和小孙女是被强盗掳走的?
理由是地上散落的珠花和扯断的衣角,以及遗落在大门旁的奶瓶……
“有意思了。”
李值云表情复杂的勾起唇角,似笑非笑。
全家都遭难了,刀光血影的,一个三岁的娃娃非但不知道害怕,居然还能把奶瓶拿的稳稳的,被人抱到了大门口才丢手……
实在是匪夷所思,不合情理。
只怕是有人特意将奶瓶放在此处,伪造一个被掳走的现场才是。
在这个时候,大理寺徐少卿推门而入。
此人年轻有为,相貌堂堂,一身绣鹤的天青袍子裹着挺拔身姿,步履带风,眉宇间透着干练与锐气。
“李司台。”
徐少卿声音清朗,目光已落在李值云手中的卷宗上,“听说你一早就来了,忙着看什么陈年积案,当真勤勉啊。”
李值云出言调侃道: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,连强盗都在追求进步,我等还有什么理由不勤勉呢?”
徐少卿扬起眉宇,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:“哦?此话怎讲?”
李值云将卷宗稍稍递过,用指尖点着“强盗趁护院不在,肆机行凶“一句,
随后,又将手指移到卷宗另一处:满地珠花,遗失的奶瓶。
徐少卿俯下身来,细看卷宗上的绘形与注解。
随后,他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其实我也认为,此案更像是里通外盗。所谓强盗,大都是粗莽之人。若不是里应外合,他们怎知林贵会带着所有家丁外出采摘,一去便是一整日。这时间,未免掐得太准了些。
李值云目色一亮:“既然徐少卿也认为是里通外盗,缘何不将此案发回重办?”
徐少卿讳莫一笑:“当年的苏州知府,几经沉浮,时下正是刑部尚书,周式丹。比我这个大理寺少卿,还要高上一品半呐。”
李值云默了一霎:“是属下疏忽了。”
徐少卿眉眼轻转,淡淡的扫过李值云后,将卷宗放回了原处。
“我特意过来,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。不该碰的案子,不要碰。不合宜的事情,不要想。”
李值云垂下眼睛,心中却翻涌着不甘。
徐少卿的话语虽轻,却字字诛心,压的人喘不过气儿来。
她退而求其次,试探着问了一句,“那如果说,有朝一日,里通外盗的嫌疑人出现了呢?”
徐少卿慢慢启口:“你是说,商漉吗?”
李值云低声:“不止是商漉,也可能是护院商贵。毕竟卷宗末尾写道,此人在录过口供后,便不知所向。”
徐少卿摇了摇头,转身便欲离去,脚步轻捷如风。
可他忽地一顿,回头抛下一句:“姑苏旧事,水太深,莫要引火烧身。”
语毕,青袍飘动,人已消失在架阁库的阴影之中。
李值云独自立于尘封的架前,目光扫过那卷宗,目光冷冽如冰。
可是一想到小豌豆,眼中的寒冰便悄然融化了……
是啊,时下的一切,皆是怀疑,根本没有有力的证据。
纵使苏娴姑侄的年纪,与商漉姑侄的年纪吻合。纵使商漉的画像,与苏娴有三分相像。纵使苏娴手艺高超,能将食盐从盐肤木中提取出来……
一时间,感性与理性,如冰火两重天般,撕扯着李值云。
有一瞬间,她甚至希望所有的怀疑都仅仅只是怀疑。
最终,为一切还原真相的信念压倒了感性,
李值云在心里头悄然盘算着:明里不碰,暗里却须寻找契机,撬开一条口子来。
就算短时间内不好法办,也要先把真相握在手中。
离了大理寺,李值云第一时间跑去了南城茶花街。禾心堂的招牌映着阳光,熙熙融融,倒是一派祥和模样。
步履轻松的走了进去,就像呼唤老熟人一样,呼唤了一声——“商漉。”
苏娴听声,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:“是李大人呀,您是长疮了,还是二便不通?”
……
李值云愣住,重复了一句,“商漉。”
苏娴笑着点头:“可以的,商陆能治的。要不您坐下,我看看究竟是什么病症,再给您抓药。”
……
李值云这才想起来,商漉音同商陆,是一味药材。
原本是想诈一诈她,不料把自己套了进去。
李值云扶了扶额,自嘲般笑了起来。随即把手一摆,就坡下驴的说道:“不用看了,给属下带的,给我来两斤就是。”
苏娴这便去抓药,过了秤后,精心的包到了桑皮纸里。
拿到了药,苏娴说啥也不肯收钱,李值云只好把小豌豆从后院拽了出来,带去街上买零食吃。
“想吃什么?”
“我原本说,打樱桃呢。”小豌豆甩着弹弓。
“打下来,不就烂掉了么。要是爬上树,又危险。既然想吃樱桃,姐姐给你买。”
俩人堪堪走到下一条街,就看到有卖樱桃的小贩。
就在李值云挑选樱桃的时候,一队运盐车从眼前划过。车身上贴着大大的“盐”字,还有“回避”一类的字眼。
路人看到,避之不及。
赶车的高高在上,就连马儿都扬眉吐气,不时的打着响鼻。小豌豆看到这一幕,嗯哼了一声,“好一个狗仗人势的马儿。”
于是举起弹弓,想要给它个教训。
“豌豆!”
李值云睁大眼睛,急忙阻止,可弹丸已经直直的杀了出去!
随着嘣的一声肉响,马儿惊了。
一马惊,十马惊。一时间,街上人喊马嘶,乱成一团!
受惊的马儿左突右撞,车轮不小心压到了马路牙子,紧跟着哐通一声巨响,一辆盐车便如玉山倾倒一般,侧翻了……